1-6

 

 

 

    自那之後又過了三天,亞菲爾突然開始自動自發地跑來教堂找梅菲斯特聊天,一待常常是待一整天,幾乎是梅菲斯特走到哪,他就跟到哪。

 

    梅菲斯特自然是非常樂意,就算亞菲爾連他批改公文時都不放過,趴在桌上直直盯著他瞧,他也完全沒有任何意見。

 

    事實上,如果亞菲爾願意跟他一起回家,他會更開心的。

 

    「亞菲爾,你覺得,我長得好看嗎?」別有意味地回望著亞菲爾,梅菲斯特微笑著一邊說著一邊振筆疾書,即使視線不在紙上也毫無障礙。

 

    「好看啊!梅菲斯特長得很帥……呃!」亞菲爾看得正出神,一不注意立馬被套話出來,臉孔頓時爆紅,趴倒在桌上無法抬頭「我……我剛剛只是純粹的讚美而已!絕對沒有其他意思!你聽到了沒有!?」

 

    「聽到了,聽到了」溫雅的笑聲淺藏在話語中,梅菲斯特語調一轉,很順地接下去說 「快中午了,等等要一起吃飯嗎?」

 

    「好啊!」亞菲爾想都沒想地一口答應,注意力很順利地被轉移。

 

    「我應該下午的時候就可以解決公務了,你下午有想去哪嗎?」

 

    「唔……有是有,不過這樣就太麻煩你了,你願意讓我跟著你到處跑就已經很好了,不用把所有時間都分給我啦!」抓了抓頭,亞菲爾搖搖頭,有些不好意思地說著。

 

    「如果我說我想幫助亞菲爾,所以想陪你到處走走,那就可以嗎?」語氣一沉,梅菲斯特淡淡地說道,眼光柔軟而暖和,像是在懇求似地「若我能成為你的空氣,也請讓我陪伴在你身邊,好嗎?若我不在你身旁,那便一點用處都沒有了。」

 

    「你……你是怎麼……?」驚愕地張大了嘴,亞菲爾愣愣地瞪著梅菲斯特,臉頰不自覺地浮現一抹可疑的紅暈。

 

    好餓,盯著亞菲爾可愛的窘態,梅菲斯特忍不住想著,心靈上的饑餓實在難熬多了,這麼誘人的模樣真是太邪惡了……

 

    「那沙利亞跟我說的。他說你之前每天都是魂不守舍地早出晚歸,連飯都忘記吃,覺也睡不好,說話更像是個夢遊的人似的。」靜靜地轉答著,梅菲斯特欣賞著亞菲爾變幻萬千的臉色。

 

    果然心上人看起來就是不同,假如是那個笨蛋十字軍,臉色變得更快也只是更好笑而已。

 

    「可惡的小叛徒……別以為嫁出去就可以亂講話了……!」臉孔一抽,亞菲爾咬牙低聲罵道,驚得正在打巢穴的那沙利亞忍不住打了個噴嚏,雞皮疙瘩爬了滿身,險些握不住劍。

 

    「所以是因為我嗎?這幾天你恢復正常的原因。」

 

    「可能吧……」沉默許久,亞菲爾才不甘不願地回答,臉孔已經回復如常,卻換耳根子紅得熟透了「我也不確定是不是,但我有時候會對某些事物產生一種很……陌生的熟悉感,我需要看著、拿著、帶著或是待在那裡才可以平靜,但若是這麼做,我的思緒會很亂,會一直想著想不起來的、很模糊又凌亂的記憶。」

 

    「嗯。」輕啜了口茶,梅菲斯特沒有立刻回覆,讓亞菲爾鬆了口氣,放心地說下去。

 

    「我也不知道為什麼,可我也在梅菲斯特身上找到那種感覺,而且很奇怪的是,只要看著你,我就覺得什麼都不用擔心,很平靜、輕鬆、安穩,像是漂流過暴風雨的船終於回到港口,讓我可以放下那種彷彿心碎般的寂寞。」

 

    輕輕放下了茶杯,梅菲斯特抬眼凝視著亞菲爾,眼裡充滿了溫和的柔情,看得亞菲爾的心跳像是漏了一拍。

 

    「梅……梅菲斯特?」

 

    「若你需要我,我會陪在你身邊」梅菲斯特靜靜地重複著,語氣深沉而懇切,悄悄地握住了亞菲爾的手掌,細細摩娑著他紙尖的粗糙,品味著他炸紅的臉孔「不論是空氣還是港口,只要你需要,我的大門永遠為你敞開。」

 

    「謝……謝啦!不用說得……那麼……動人啊!嚇死……嚇了我一跳呢!啊哈哈哈!」粗率地搶回自己的手,亞菲爾一邊乾笑一邊迅速地起身逃跑「我……我先去上個廁所喔!再見啦!」

 

    看著亞菲爾飛快地衝出門外,梅菲斯特忍不住笑了出來,空氣中似乎又傳來了熟悉的血味……

 

    要命啊!亞菲爾拚命地捏住鼻樑,該死的血液仍然興奮地從鼻黏膜奔流直下,煞也煞不住,染濕了ㄧ張張衛生紙,搞得自己好像剛來月事的少女,跟自家妹妹一樣把廁所搞得活像是命案現場。

 

    想到這陣子都不在家裡照顧弟妹,唯一會幫忙的那沙利亞又匆匆嫁了出去,亞菲爾就覺得無比的沮喪。

 

    也不曉得家裡那幾個惹禍精有沒有安份過日子,若是真全躺在地上餓死了,亞菲爾大概會挖個洞把所有人通通扔進去,再跳進去把自己埋了吧?

 

    「唉……」垂頭喪氣地走出廁所,就這短短的分開,亞菲爾的心口似乎又開始隱隱作痛,還是必須見到他……

 

    這種宛如吸毒般的依賴,到底是好不好呢?亞菲爾默默地想著,若這麼下去,也許真會上癮也說不一定,但若自己造成了別人的困擾……

 

    還不如死了算了,亞菲爾眼底暗了暗,浮現了一絲陰霾。

 

    就這麼閃神的剎那,亞菲爾迎面重重地撞上來人,因為身為重裝的戰士,還把對方給撞退了幾步。

 

    「呃、抱歉抱歉!你還好吧?」亞菲爾連忙伸手抓住對方的手臂,才剛碰上外袍的袖子,陌生的熟悉感陡然襲來,只呆了一秒,手腕就反被對方緊緊握住。

 

    「又晃神了呢?亞菲爾。」銀藍色的光芒一閃而現,亞菲爾立刻退開了幾步,試圖遠離梅菲斯特過近的臉,無奈不管退了多遠,梅菲斯特都亦步亦趨地逼近。

 

    「呃哈哈哈!碰巧碰巧啦!沒想到會讓你又看到,有……有點丟臉啊……」『叩』地一聲碰上牆面,亞菲爾還來不及消化後腦的疼痛,眼前的俊臉突地放大,幾乎是鼻貼著鼻,兩者距離不到五公分。

 

    「如果你需要我的話,可以告訴我嗎?亞菲爾,在我面前請不要逞強,看你這樣子,我很難過的。」眼底染上了淡淡的憂傷,梅菲斯特輕握著亞菲爾的手腕,力道輕柔中帶著強硬,讓亞菲爾有些不敢直視。

 

    「我沒有逞強啊……我很好……」眼神微微避開,亞菲爾不禁冒了點冷汗,剛凝固起來的傷口似乎又在蠢蠢欲動。

 

    「那為什麼你只離開我一下子就晃神了?甚至沒發現我來找你,是不是……自己一個人在忍耐著?」臉孔輕輕壓近,梅菲斯特的聲音很低很溫柔,帶著令人著迷的磁性,溫暖的氣息輕輕地噴上亞菲爾的臉龐,像隻柔和的手掌不住輕撫著。

 

    「……我只是……剛好……在……在想別的事……」屏息嚥氣,亞菲爾真巴不得自己可以嵌在牆上,只要可以遠離那雙溫柔得過份的雙眼就好,鼻間的血味活像是要塞住他的氣管似的洶湧。

 

    「想什麼事呢?」 輕靠在對方的額頭上,梅菲斯特幽幽地問。

 

 

    「我……我家……的事……!」眼看就要碰到對面了,亞菲爾連嘴唇都不敢動太多,囁嚅著吐出虛弱的字詞。

 

    「嗯?你說什麼?」梅菲斯特頭一偏,將自己的耳貼近了亞菲爾,還順勢靠在亞菲爾的耳邊開口。

 

    「太……近了」亞菲爾只覺得腦中突地傳來『轟』地一聲,依稀還感覺得到梅菲斯特的唇碰上了他的耳垂,溫熱的氣息順著耳朵灌入腦中,連帶著沖破了他脆弱的鼻黏膜,頓時血跡四濺「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!」

 

  亞菲爾覺得很想死。

 

    沒錯,轟轟烈烈、乾淨俐落地直接了斷了他這愚蠢又可笑的一生。

 

  對著一個男人噴鼻血,還噴了人家半臉都是,叫他這個一向嚴謹剛毅的男子漢該如何自處啊!?乾脆去死一死,省的人家麻煩自己煩心。

  

  可梅菲斯特沒有嫌惡地把他推開,反而是一反常態地大笑出來,甚至還有些違背平日的優雅形象,一邊笑著一邊拿出手帕擦乾亞菲爾的臉孔,完全不在意自己的臉被弄得髒兮兮的。

  

  「梅菲斯特,你……不先清一下自己的臉嗎?」亞菲爾的聲音有點發抖,事實上,他兩條腿都在抖了,因為眼前的情況實在太匪夷所思了。

  

  「說這什麼話嘛!」梅菲斯特笑得颯爽,先做了止血的步驟,滿不在乎地擦淨亞菲爾的臉孔,完全不急著整理自己的儀容「儀表什麼的都可以等等再整理,但我怎麼能放你流血也不管呢?事情也是有分輕重緩急的。」

  

  「呃……如果只是止血,我自己也可以啦……」

  

  「當然不只止血,你最近似乎常常『火氣大』的樣子呢?有了傷口就容易一直受傷,我想我還是先幫你治療一下,讓傷口好快一點,你先別動。」梅菲斯特單手扶住亞菲爾的肩膀,讓亞菲爾穩穩地靠在牆上,另一手則輕輕撫上亞菲爾的臉孔,柔和的白光漸漸壟罩住受傷的地方。

  

  這個……姿勢,好像還是沒變啊!亞菲爾欲哭無淚地想著,而且梅菲斯特都這麼說了,他也不好掙扎逃脫,畢竟這是人家的『好意』嘛!

 

    但是火氣大的真相應該早就被猜到了,亞菲爾還是很想逃出去痛快地死一死。

 

    沉默陡然降臨在倆人之間,亞菲爾連轉頭的能力都沒有了,只能乾巴巴地盯著梅菲斯特瞧,希望可以速戰速決,趕快脫離這個微妙的處境。

 

    梅菲斯特自然是不想破壞這個『美妙』的環節,好不容易取得了壓倒性的優勢,若不好好利用豈不是太傻了?

 

    「亞菲爾……」

 

    「是!」梅菲斯特才剛開口,亞菲爾立刻緊張地應答。

 

    「不用那麼緊繃,亞菲爾,我只是想問問你下午有什麼地方想去,我想陪你一起到處走走」 指尖若有似無地撫摸著亞菲爾的臉頰,梅菲斯特溫和地說著「剛好這邊的事情也都處理完了,吃過飯我們就走吧!」

 

    「呃、咦咦咦咦?」眨了眨眼,亞菲爾有點想挖一下耳朵,確定自己沒有幻聽,剛剛梅菲斯特說的不是疑問句,是肯定句欸!他是鐵了心要跟自己冒險嗎?「要說有也是有啦……」

 

    「那就這麼說定了!」

 

    「那個……」亞菲爾頓了頓,認真地看了看梅菲斯特的臉「你真的不先擦一下臉嗎?血乾了就不太好清了。」

 

    而且給人看到的話,誤會真的會說不完啊!

 

    「可我現在也沒空清啊?」梅菲斯特聳聳肩,看似不太在意「不然,可以麻煩你幫我嗎?亞菲爾,如果你真的覺得我這樣子很糟糕。」

 

    「沒有啦!我只是想說這樣子等等不好清」因為妹妹常把廁所弄得活像殺人現場,家裡的一票兄弟都已經清的很有經驗了,亞菲爾根本是一看到血就會有種清理的衝動「呃、我嗎?」

 

    「嗯。」

 

    「那……那你不要動喔」艱難地抽出皺巴巴的手帕,亞菲爾有點尷尬,雖然自己不介意這種細節,但對方未必不介意「這真的是乾淨的喔!只是被我弄得有點皺摺而已。」

 

    「嗯。」沒有過多的反應,梅菲斯特僅是將濺有血跡的臉頰微微側向亞菲爾,雙眼仍是專注地盯著手上的作業。

 

    可惡,真是太犯規了!亞菲爾一邊暗罵一邊擦掉自己的血,為了怕妨礙到梅菲斯特,亞菲爾還特別放輕手上的動作,結果梅菲斯特居然微瞇起眼,像是很享受似的勾起了唇角,慵懶中猶帶著幾分瀟灑,看得亞菲爾一陣氣血翻湧。

 

    只要跟梅菲斯特在一起,他這『火氣大』的毛病根本就永無痊癒之日好嗎!

 

    「擦……擦好了啦!」

 

    「唔,你的傷口好像不太容易癒合啊?亞菲爾,我目前只能做到這樣了,明天記得再給我看看。」看似有些煩惱地皺起了眉頭,梅菲斯特輕撫了幾下亞菲爾的臉孔,才依依不捨地收了手,還很自然地把亞菲爾的手帕一把抽走。

 

    「欸欸欸欸!那是我的啦!」給人摸臉摸得有點麻木,亞菲爾一回過神來立刻試著搶回手帕。

 

    「弄髒別人的手帕,當然要洗好再還人,這可是禮貌喔!」微微一笑,梅菲斯特趁著亞菲爾愣住的瞬間,快速地摺好再將手帕收進口袋。

 

    「等等!那我剛剛也有弄髒你的……啊!」不甘心地繼續追問,亞菲爾話才剛說出口,臉色瞬間大變,發現自己又跳了個大坑「呃,那個……我的意思是……」

 

    「哎呀!被你發現了,本來還想蒙混過去的呢!」一反常態,梅菲斯特露出了戲謔的笑容,比起原本的優雅,又添增了一股率性的魅力「雖然有些不好意思,但被你發現的話,就只好交給你了,不然我就得推翻自己的話了。」

 

    無言地看著梅菲斯特將摺得整整齊齊的手帕放到自己手上,亞菲爾突然有種上當的感覺,當初為什麼會覺得眼前的這個人是個單純的好人呢……?

 

    「好了,我們也該去吃飯了吧?不知不覺就拖到這個時候了,走吧!」

 

    「欸欸欸!我有腳,我自己走啦!不要抓著我走路啊!」

 

    梅菲斯特不由分說地便握住亞菲爾的手腕,自顧自地往前走,臉上的笑容不減,走起路來似乎還多了幾分自信的光采,亞菲爾只得一邊抱怨一邊跟上去,動作卻相當地順服,與那不甘願的表情形成了明顯的對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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